中國日報網消息:英文《中國日報》2月25日報道:
當今中國年輕一代已經難以明辨誰才是他們心中的英雄,但英雄主義的情結卻始終未滅。
中國人心中的英雄跟美國人心目中的英雄有何異同?這是我最近去書蟲書店參加一個論壇前所作的思考。
該論壇的組辦方《漢語世界》雜志告知我這一議題時,首先閃過我腦海的是好萊塢電影中常見的臺詞:“你是我的英雄!”轉而我意識到,我們中國人在類似情況下并不這么說:中國人一般說“你真是了不起!”或者“你真是太好了!”
“英雄”一詞在中文里有著極高的地位。在中國,成為英雄的條件亦比美國要苛刻得多。
據我所知,一個平凡人做了不平凡的事情,美國人便稱之為英雄。即使像蜘蛛俠那樣虛構的超級英雄,出身也極為平常,其暗含的意義就是,任何人都可能做一名英雄。
在中國卻不然。中國式英雄常由權威認定,英雄的高貴品質也在我們的教育體系中打造得淋漓盡致。倘若你的鄰居冒著性命危險救你于烈火,你自會無限感激,但他卻并不能自然而然成為“英雄”。要當英雄,他的英勇之舉須得由一眾政府媒體報道,并被宣傳部門選做突出事跡,繼而頒發證書認定其為模范,又或者說是典型。
他的義舉也并非僅是自發的無私行為,而應被大書特書,上升到所謂的“理論高度”。屆時就會有鋪天蓋地的文章從心理上探究其偉大之舉的本源,而這些文章也就反復在媒體上刊發,并且在教材中占據一席之地。
另有一個重要差異,即美國人會把歌星、影星、運動員叫做“英雄”,這在中國著實少見。因為在中國,英雄與流行偶像似乎八桿子打不著。哪怕你再吸引眼球人氣再高,那也不表示你就是英雄。
從小的教育讓我深信,所謂英雄,必定膽略過人,必有萬夫之勇。有關這類英雄,一種挽狂瀾之即倒的情節暗含其中。中國人的英雄概念中另有一個要素就是自我犧牲。不但落水的小孩要被你救起,你還要獻出自己的生命;否則,你只是做了件“好事”,那跟英雄的定義可是差得遠。
綜合以上標準,你自然懂得為何中國的英雄多出在戰爭年代了。如果機會渺茫的你在重大的體育比賽中意外勝出,你會被認為是幸運兒,甚至鼓舞人心。但在這過程中你不會丟了性命。即使你救了一個溺水小孩并獻出生命,這劇情仍太過單調。在你竭盡全力游向最后一個孩子而最終崩塌之前,你需要救它一百個,至少十多個,這樣的事跡才有潛力拍成一部故事片加以歌頌。
在書蟲書店進行的問答環節,我被問到為何中國青少年心中不再有英雄,這是一個民意測驗的結果。是因為意識形態轉型后造成的精神真空?還是因為急劇富裕后的物欲橫流所致?
令我驚奇的是,一些在座西方聽眾認為是退步的東西,在我看來卻有著進步意義。摒棄由權威定義的英雄是反叛和獨立的標志,盡管這可能被引向極端。一位西方聽眾提出,某些中國人把希特勒當英雄頂禮膜拜,我回答說我不至認為他們是新納粹,他們只是要顛覆傳統的一切——盡管在這個過程中,顯露出他們的不成熟。
西方社會建立在個人主義基礎上。當某人為了公眾的利益損害到自己的利益,此舉便被視為英雄之舉。而在中國,我們得到的教育是集體利益高于一切——無論是否能做到,姑且作為理想吧——當有人站出來保護“一己私利”,其實需要相當的勇氣。這并不代表中國社會,尤其是中國的年輕一代,已經拋棄了全人類共有的傳統美德。正如人們在四川地震以及其他災害中所見到的,那些不經意的利他行為和英勇之舉每每受到交口稱贊。
臉譜化的英雄們總是全然不顧自己家庭需求,不顧病危的老父,不顧臨盆的妻子,而毅然決然沖向需要救助的外人。年輕人不再默默接受權威們精心挑選又刻意美化的“英雄們”,他們恰恰懷疑這樣的英雄,因為這些英雄已經被嚴重地去人性化了。
我有幸親自采訪過一些此類“本土英雄”——他們不是稱為英雄,因為他們還都活著——即便所謂的“感動中國的人物”。他們基本上有一說一,所言也相當可信。但當我查查中文媒體的報道,他們幾乎都被刻畫成了“圣人轉世”,夸張得沒譜。無怪乎越來越多的人不把他們的事跡當回事。人們知道他們的所作所為都被夸大,又本能地把它們還原縮小,以至有時縮過了頭。
現在有一種向平民英雄轉移的趨勢。當南京一名公共汽車司機在自己昏厥之前盡力把車停在路邊,因此避免撞到路人,許多人視他為英雄。不過也有些人持異議,認為他只不過做了份內的事。換句話說,他們認為高度的職業精神并不足以證明他的英雄行為。我們的確沒必要把這位司機吹上天,畢竟那會毀了他的形象,但他確實感動了許多人。
書蟲的聽眾還詢問起歷史上的英雄,同時自然而然也提到梟雄。相較那公交司機,歷史上的英雄要難定義得多。幾千年來,國人仰視的歷史人物有三國時的劉備,關羽,諸葛亮,而曹操是大惡人,秦始皇是典型暴君,潘金蓮是淫蕩的代表。
而在上個世紀,自五四歷來,這些歷史人物中許多都被重新審視。潘金蓮成了覺醒的女性主義的代表,曹操成了卓越的謀略家,而劉備的形象變得唯唯諾諾。最顛覆傳統的莫過于毛澤東主席,他崇拜的是秦始皇,抨擊的是孔夫子。
舊日的英雄要么被打倒,要么被顛覆。要把人們帶回那民眾只從戲曲中掌握歷史的時代已近乎不可能。人們越了解歷史人物的真實面,該人物就越難被冠以偉人的稱號。
這也就能解釋為什么舶來的超級英雄們——超人、蝙蝠俠、鋼鐵俠等——能被中國年輕人欣然接受,因為他們是虛構出來的,而且與生俱來有些小瑕疵,但又不會犯致命錯誤,如不會有種族偏狹,也不會有現實生活中的道德困境。
至于我自己的英雄觀,我想借用孔老夫子的名言:三人行必有我師。從不同的人身上,我能學到很多不同的東西,但我認為不必樹立單個的榜樣并供奉著。(中國日報高級專欄作家 周黎明 編譯劉祥瑞 編輯 呂捷)